【瓶邪】学习行为
雨村有很多老人，很少的年轻人和女人。
吴邪出去办事的时候一遇到女人就头皮发麻，她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路两边的农房楼下，一边停止聊天一边用目光探究路过的人，猜测他要去哪儿和他要做什么。等他走过之后便开始热烈谈论：“那谁谁从杭州来的，都快四十岁了还没有女人……”
她们掌握着村子里的秘密。吴邪有时又十分好奇，女人能无聊到什么地步，等走过一段路之后，他问张起灵：“这些婆娘在扯啥？”
张起灵耳力不凡，但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，因此不会回答他。吴邪已经十分习惯他的沉默了，不再会感到尴尬。就如同习惯了假如他在外面睡着了，张起灵不会管他，也不会给他披件衣服。
吴邪有个在美国做过婚姻治疗师的朋友，回国后开始写文章，他提出一个理论：一个人在和恋人关系的经营和维护上所花的心思，和他的爱成正比。如果他对于另一半所说的话，要么没听完就说你是错的；要么对你说的话不屑一顾；要么压根当作没听见；或者永远不告诉你他在想什么，那么这个人肯定不在意你，也不在意和你的关系。
这位朋友因出版社的关系求助于吴邪，吴邪和他讨论了这篇。吴邪告诉他，人性是很复杂的。并把自己和张起灵的关系编成其他人的故事，以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告诉他的朋友。他的朋友却不相信，认为这有悖于人的本能，这位“W先生”一定是被冲昏了头脑，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。
吴邪叹气，物质决定意识，人类无法想像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，马克思主义的真理和光芒果然照耀着我们前行。他的朋友没有见识过张家人变态的自律，想象不到他们匪夷所思的人生。
吴邪心说：你不懂，你丫真的不懂，只要闷油瓶没失忆，他从青铜门里出来看到我就在门外，那刻他一定会爱死我的，这才叫人之常情。
根本不需要整那么多破事。张起灵愿意搞对象就很稀罕了，呆就呆点吧。
福建依山傍海，地势起起伏伏。雨村四周有许多藏着土楼的溪谷，在这里的山区行走就像是开蚌壳，不知什么时候会看到一颗珍珠。
张起灵刚到雨村的时候热衷巡山，来去途中，他发现了一个风中之烛的老人。
在他漫长的生命里，他见过许多人老死或者病死的样子，因此十分熟悉这种状态。这位老人经常在家门口的躺椅上昏昏睡去，张起灵路过的时候，就会停下来看一看。
有个七八岁的女孩每天坐在几米开外，张着嘴巴呆滞地看老人熟睡。她们像吴邪拍出来的照片一样。
瀑布水会往村子里飞溅，折射着太阳的光彩，晶莹剔透，但这静安一隅显然不会受到水滴的打扰。后来张起灵发现，女娃是在等待老人醒过来，然后就会很开心。女娃不是老人的孙女，她住在隔壁。张起灵再次停下脚步的时候，第一次有了惋惜的想法，因为他感觉到这样的时光快要结束了。
美会让他动容，爱则会让他停留。张家人太自负，自诩不是凡人，以为凭借着数千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智慧，就可以在任何现象面前无动于衷。
张起灵第一次认知到爱情的力量是因为董灿，爱情的破灭竟能使这个受过那么严苛训练、心思缜密且身手不凡的男人对世界心灰意冷。
董灿的经历证明了这股能摧毁张家人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。然而命里有时合该是绕不开，张起灵遇到了一个天真无邪。
吴邪的情也是天真的，因此当张起灵进入青铜门后，他的爱执拗地走向了极端，浩浩荡荡，围追堵截，磨不平也推不倒。张起灵纳承如流，他的能力使他有不步董灿后尘的自信，他一定会让吴邪平平安安。
今天他记起吴邪的次数格外多。以雨村为圆心，越往外探索就越耗费时间，他已经离家一个星期了。此刻吴邪一定就在前方的珍珠里，与他隔着几十道土墙，距离却不过八百米左右。张起灵看着面前泥泞的土路，微而短促地淡笑了一下。
他出长白山的时候，吴邪大有炫耀“小哥阻碍你的人已经被我收拾完了，你想去哪就去哪，你自由了”的意思。吴邪艰苦地追了张起灵十年，到雪山里追他的过去，在沙漠里追他们的未来，饶是张起灵对处对象一窍不通，也明白一出来就走绝对是作死，老老实实地跟吴邪回家过段日子才是正途。
让人哭笑不得的是，吴邪显示自己的豁达，却不隐藏眼中的狐疑和对张起灵夜不归宿的担忧。有次张起灵从山上带回了个奇怪的土特产，意外发现用来哄小孩效果不错，吴邪收到礼物转瞬就开心了。
这次他出门不久就遇到了野兔，可惜他知道此次归程尚远，也就作罢。结果一路上再没看见什么野味了，冬天不好打猎。回雨村的时候经过瀑布，他钓了一早上鱼，小的放走，大的在溪边拿出匕首掏鱼肚，用线把鱼嘴一串，提起回家。
他又经过那个老人的家，邻家女娃不见了，门里门外有很多人。大概年轻人们都知道这将是老人过的最后一个年了，因此今年回来的格外早。老人看到四世同堂笑逐颜开，媳妇们忙里忙外地张罗这份热闹。
“妈，大嫂，我们回来了！”
“来啦！好好好！你家阿亮都长这么大了，妈你瞧瞧，还认得出吗？”
“阿亮叫奶奶！哎，躲什么，你这孩子……”
“哈，孩子怕羞！来的路上堵了没？”
“现在人少，再过一段时间肯定堵……”
一片笑语中，谁也没注意到一个沉默的年轻人快步走过，尘世的喧嚣仿佛与他隔开。
张起灵还没走进家门，就听到了胖子洪亮的嗓门：“春联讲究的是圆润！就你他娘的这书法，又瘦又细又硬，一看就与财无缘！写白纸上贴坟头还差不多！”
一个彻底炸毛的声音响起：“滚！老子不写你写？你那字贴狗舍上狗看了都想过去撒尿！狗日的解雨花连个脚盆钱都不给老子留下，我家里人还要来雨村过年呢，能省一点是一点！”
“皇帝发明这个字体是用来给你写春联的吗！你把人家气活了跳起来就把你家给抄了！”胖子对于财运十分在意。
吴邪大怒：“赵佶认识你吗你就知道他发明瘦金体是用来干嘛的了？你都没跟人家搭过话，怎敢乱揣测别人的心思！他要不是皇帝指不定就靠卖春联养家糊口呢！”
两人在桌前吵得不可开交，连张起灵把装备靠墙放下了都没察觉。张起灵从井里打水洗手，吴邪才惊叫了一声：“小哥！”然后放下笔走了过去。
张起灵立刻把鱼送给他，水产在福建的饭桌上较为普遍，但雨村的瀑布鱼别有一番风味，肉质鲜嫩肥美。吴邪这次却没有高兴，张起灵想来他是气自己离家太久，于是说道：“吴邪，我回来了。”
这是张起灵第一次说这句话。
吴邪怔住了，情绪顿时十分复杂，有些被吓到，话都讲不利索了：“回，回来就好，欢迎回来，以后也要常回来。”
吴邪的面色缓和下去，凝视了张起灵半晌。
他一拍脑子：“哎，不对！”
他眼里那股恼意又回来了，拖起张起灵的胳膊往屋子里拉，埋怨道：“我说大哥，这么冷的天你跑到瀑布下面钓什么鱼啊！衣服都湿了，快去换衣服！”
张起灵这才完全明白，由着吴邪把他拽走。这点冷对他来说不算什么，他有些无奈。
此后吴邪再和胖子跑到溪谷和瀑布去玩，一身湿透回来的时候，都会被大张哥像老鹰妈妈叼仔一样板着脸拎回房间换衣服。
张起灵换好衣服。吴邪在他身边坐下，摸了摸他的手，惊道：“这么凉？我给你捂捂！”
说着就要把张起灵的手包起来，张起灵却迅速把手拿开了，表示不需要。
吴邪有些尬住，咳了一声，说今天煮鱼汤喝，就跑去厨房和胖子一起做饭了。
张起灵迟钝地看着吴邪失落的背影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，若有所思。
吴邪在厨房熟练地准备葱姜蒜，胖子提着一桶水进来，说道：“哎哟，算你有良心，我还以为你又要和小哥卿卿我我个半天！”
吴邪叹气，脑里又都是那个闷呆子。“我倒是想卿。但是有我，没卿！”
胖子想了一会儿，发现听不懂，大怒：“绕的什么玩意！你到底亲没亲？想亲为什么不亲！你他娘的都把人放你床上了，装什么鹌鹑蛋！”
吴邪抱起切碎的姜丝使劲往油锅里一放，炸起一片沸腾的巨响，以此表达自己对胖子的不想搭理。
晚上吴邪看了会儿电视，洗完澡后仍旧没有睡意，他拿起书桌上的笔记。
当他没时间记录一件很长又不那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，会用简短的关键词先标注好，等以后有空补全。他回忆着整件事的细节，打开钢笔笔帽，手却僵得很，于是呵了口气。
张起灵的目光离开了天花板，立刻坐到吴邪的旁边，用手把他的手捂住。
吴邪大惊失色：“怎么了？”他的手出什么问题了？难道是碰到什么有毒的东西了？吴邪紧张地瞅了半晌，才确定闷油瓶子是在给他捂手，顿感不可思议。反应过来后，他的身体开始烧了起来。
“小哥，可以了，很暖了。”
张起灵把吴邪的手拉到自己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，这才放开。
吴邪笑道：“你学我啊！”
张起灵点头承认。
吴邪思绪万千。
张起灵是一个凡事都靠自己的人，他冷的时候没人给他披衣裳，饿得动不了的时候没人给他煮饭，生病受伤的时候没人照顾他……那么他也不会对别人有这些习惯，因为他对于“善待”是很迷茫的。他能对别人表达的好意只有一种，那就是“帮你避免苦”。因为他只识得苦。
吴邪很清楚，张起灵对他不会像普通恋人一样。但没想到张起灵很会学习。他在经历了太多的痛苦之后，修炼出了一颗能够发觉、抓住、经营并且珍惜幸福的心。
“学得好。”吴邪说，“下次我给你捂，不准不要，我怕你冷。”
张起灵想了想，把手伸了过去。
吴邪捧起那双总是受伤的手，十分珍重地吻了吻，神情肃穆朝圣，眼睛明亮天真。他摆出认真的样子：“这是考点，要记。”
张起灵抱住他，在他耳边轻声说：“张家的考试，我成绩一向是最好的，你可以检查。”
“那么6？”吴邪身体绷了起来，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张起灵手的目标，他咽了口吐沫：“我不会又给自己挖了个坑吧？”
张起灵笑了笑，用行动回答他。
-End-
如果上天希望给你一份巨大的幸福，首先需要给你一个，能够发觉，抓住，经营并且珍惜幸福的心。而这颗心是需要修炼的，你需要承受的幸福越大，你事先需要经历的痛苦就越多。
——南派三叔《天真无邪心理学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