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瓶邪】春华秋实
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在夜里停了。张起灵醒后，他在清晨听到了完全不同的声音，鸡声嘹亮，鸟啼娇啭，虫鸣螽跃。看来这是久违的晴朗一天。
但生活不会因为气候增添新意，这也是平常的一天。
张起灵把今天能做的事情迅速想了一遍，由于有失忆的习惯，他对信息的归纳有自己极富成效的一套逻辑。这也是他不常开口说话，却在讲述事情时十分清晰准确的原因。吴邪的思维方式也和别人不一样，原理却与他有共通，在长期同居生活后，吴邪已经能从他的细节变化揣测到他的想法。
吴邪还在睡着，侧身对他，呼吸匀称。
但张起灵不得不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怀抱中抽出来了。
也就是这时，吴邪醒了。虽然他现在已经松懈了很多，但被有效锻炼过的机警已经刻入了本能。张起灵想趁这时机迅速抽身起床，动作本应风过无痕不惊不扰，却不成想刚放松了一点的吴邪在感受到抽动后，又立刻紧抱住了他的胳膊。吴邪并不清醒，这也是本能罢了。他一脸茫然，转头惺忪地看了看窗帘后的晨光，知道了时间。又转头看了看作势想起的张起灵，闭上眼睛，手臂变本加厉地环绕到张起灵的腰上，头枕到他的肩上，半个光着的身子都压到了他的身上，一动不动，似又箍着他睡了过去。
张起灵有些无奈，吴邪平日不会刻意黏他，耽误他行事。昨夜他们上床得晚，几通翻云覆雨又不觉时光飞逝，从阖眼距现在不过四个小时。想来是温存尚未散尽，又在梦中好事连连，才使吴邪不舍放他离开。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，以吴邪的惰性恐要睡到日上三竿。张起灵等了一会儿，都不见他闹够，才在他耳边轻轻呼唤：“吴邪？”
他感觉到吴邪的身子颤了颤。吴邪知道再装睡也瞒不过了，这才懒懒睁开眼，嘴角的弧度颇有些赖皮，他沙哑地问道：“小哥，你要进山啊？”
“不进，做其它事。”张起灵回答。
吴邪闻言笑了，十分满足。他抱着张起灵的力气紧了紧，然后才放开他，再度睡去。
吴邪是平躺着睡的，头却歪到了另一边，脖颈和肩头的吻痕暴露无遗。人入了梦里，笑容还弥留在脸上，在不符合年纪的清俊面孔上显得烂漫天真。张起灵给他掖了几下被角，仔细看了看他，认为着实可爱，不由心血滚烫。他的可爱总是很好的起承转合，所以昨夜屋里的劲头如火燎原，火势险要把床洞穿。见吴邪再次熟睡，张起灵才压下心念，穿好衣服离去。
早晨的井水清凉甘甜，张起灵洗了脸，洗了头，出去晨练，去买菜。这些都是顺道的事情，日复一日，没什么新意。不过张起灵也不会因此麻木，如果哪一天路上有什么细微的不对劲的地方，他也能立刻察觉。
家里倒是不缺吃的，肉菜都能自产，主要是买糯米，回家熬粥。
吴邪在九点四十七分醒了一次，决计再睡五分钟，一翻身却又一个小时过去了，吓得他连忙一咕噜爬了起来，老腰发出一阵让他牙酸的疼痛。
他在厨房果然找到了吃的，一小罐芝麻山药糯米粥还在保着温，吴邪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。张起灵哪怕给他做最简单的早餐也一向是用心的，但在他实在困倦时也不会叫醒他，非要让他起来吃。只是默默给他准备好一切，若他在午饭前起来了便可随时垫肚子。如果起来时已到晌午，那这早餐就留着下晚再热了吃，只是那时味已不怎么好了。
所以今晨差点又糟蹋了这番心意，吴邪不由懊悔自己的懒惰。这做饭的人还只惦记着他的口味，就是为了想让他高兴。粥里加了些蜜糖，清清甜甜，弥漫着芝麻的香气，一点也不腻味。吴邪接连喝了三小碗，恨不得把罐子也舔干净。他往窗户对着在院子里削榫头的张起灵喊了一句：“小哥，粥我喝完了！”
张起灵抬起头，看到吴邪一脸的十分喜欢这餐早饭的样子。张起灵拍掉袖子上的木屑，动作轻快，淡淡说道：“不用谢。”
吴邪不由笑了笑，舌上的蜜越发甜润，他的心思他果然是懂。
对于吴邪对自己的温柔，张起灵心里其实一直是开心的。
遇到吴邪的最初，他原本没什么感觉。但很快地，他对吴邪的归纳总结从“吴三省的侄子”，到“天真的菜鸟”，就到了“温柔的吴邪”。吴邪说话带有江浙本地人的口癖，语气稍显绵软，哪怕发火也没什么威慑力，完全可以无视。
张起灵对人与人的关系最为漠视，这也是他唯一感觉迟钝的地方。以至于有了几段经历后才他发觉，吴邪其实是不愿意对他发火，也从不骂他。他身边就像有个深潭似的，吴邪的火一过来，就熄灭了。他在吴邪身边永远是安全的，他是吴邪的特例。
用如今的眼光去看当初他在云顶天宫那句：“你们不觉得奇怪吗？连吴邪都发火了。”其实是没多少公信力的，只是大家都习惯了他说的是对的。每当回忆到这件事时，张起灵不禁独自摇头暗笑。
不过——
“你骂过我，我一直记着。”张起灵说，一边帮趴在他腿上的吴邪按腰。想了想，还是决定说清楚。
吴邪放下手机，刚跟远在北京的胖子辩解自己没骂过瓶仔就被正主飞速打脸，表情那叫一个缤彩纷呈，那叫一个不可思议，他说道：“小哥，那时我是从雪山上掉下来，我以为我要死了，我才操了你的祖宗，我没想到你会来救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能听见。这都十多年了，你记性也太好了吧！”
最后一句话吴邪说得尤其重，满脸的恨铁不成钢，老子写那么多笔记几乎都是为了你，你却用内存去记这种小仇？吴邪的脑里不禁跳出甘拜下风的熊猫人表情包，配字：天蝎座！天蝎座！
张起灵稍微迷茫了一下，显然完全不记得吴邪说的是哪件事了。他解释，这件事是最近发生的。
在雷城去调查有很多死婴的潭子上的那口钟时，他对吴邪伸出手，吴邪却对他骂了一句：“你丫想我死你就直接过来杀！这他妈怎么可能跳得过去！”
那一刻张起灵听出他是真的火冒三丈了，波及了自己一身。除非吴邪是真的认为自己想让他死，不然不会那么生气，但那怎么可能。张起灵左右想不通缘由，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，心里不禁在意了很久很久。
吴邪却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，这闷油瓶子竟然会委屈，真是百年难得一见。然而对上了那闷油瓶的眼神，吴邪又迅速敛起了笑容，摸了摸他的脸。
吴邪思绪复杂。当时的情况是闷油瓶和黑瞎子配合默契，两人从头到尾都没交流就知道彼此要干什么。张起灵对吴邪手一伸，吴邪虽然也懂了他的意思，但顿时觉得和黑瞎子比起来自己无能爆了！他怎么可能跳得过去！无法和张起灵并肩做任何事永远是他的雷点，他不由得气急败坏：好啊你个闷油瓶，小爷平日疼你爱你，你竟然这样勾起我的伤心事……
当然这已经是美化版的了，当时的情绪客观来看要更丑陋些。吴邪说：“是我自己抽风，没什么。”
张起灵却更在意了，吴邪都因为自己的问题开始对他撒气了，他还能不能当特例了？心里这样胡乱想着，手上的力度却一直稳稳当当，好好地给吴邪按摩。吴邪舒服得不行，笑道：“我一直以为别人骂你你没什么感觉的咧，原来有啊，以后我就可以多骂骂你了。”
他却看到张起灵的表情霎时有了细微变化，手上的动作也放慢了一下。吴邪对他的情绪无比敏感，当即就知道了那眼睛里冰块下的暗河走向。回忆起刚才的对话内容，吴邪顿时反应过来，爬起来说道：“呸呸呸！我再骂你我是狗！我说的是多亲你，多亲亲你——”
还没等张起灵神色缓和下来，淡淡要开口说不用那么夸张，吴邪就抱住他的脖子吻了过去。
张起灵搂他在怀，立刻把要说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。喂到嘴边哪有不尽心品尝的道理。再分开时，吴邪脸色红润，看着张起灵的表情松了口气，靠在他的肩上，十分开心。他原本以为只有自己会小心眼，原来这闷油瓶里也装着一些小情绪。而这样的改变，是他赋予的。
“小哥，早上你是不是也喝了好多粥。”吴邪说，“你的嘴好甜。”
张起灵低头，看见吴邪一副调戏的神情，一改往日的沉默，在他耳边轻轻笑道：“喜欢，就接着尝。”
吴邪有一瞬的目瞪口呆，反应过来后不服输的表情写在脸上，一把把他扑倒在沙发上，邪魅一笑，吻了上去。
到了夜幕降临时，吴邪在床上醒了过来，发了一条朋友圈：“我真傻，真的……”
张起灵默默端着晚饭进来，被吴邪一瞪，一行一动立刻显得无比的老实，无比的无害，才得以坐上吴邪的床。
哦对了，吴邪这样瞪他在他眼里不叫生气，叫打情骂俏。
他扶吴邪起来吃饭，吴邪想骂又舍不得骂，憋得几近内伤。吴邪内心十分复杂，以前他对“我就蹭蹭不进去”这句话的调侃意味一直持保留态度，因为他认识一个人，他认为这个人如果说出这句话，那是很可信的，扯远了……转回来说，他以为这闷油瓶子会怜惜一下他的老腰，没想到根本把持不住啊！摧枯拉朽地动山摇。
吴邪竖起一根手指：“一个星期。”
张起灵脸色变了，低下头看了一眼吴邪的腿，吴邪立刻把被子拉过胸。他伸进去摸了一下吴邪的腰，放下心来，诊断道：“不用那么久，上完药后只用休息个两三天……”
“你出去！”吴邪无情地打断他的话，气得想用枕头抽他。
张起灵没有动身。吴邪不会真心对他生气的，所以也不会真心让他出去。嗯。
晚饭是鱼汤面。鱼汤熬了三道工序，汤汁呈乳白色，浓鲜不已，面条也是用面团自己做的。
吴邪吃了两大碗，喝干了汤，披件衣服找本书看。张起灵洗完碗后便回到屋子里舒适地发呆。北京的老宅子，雨村的村屋，吴邪都花了很多精力才布置得窝着发呆也很温馨的感觉。
吴邪左坐右坐的不舒服，内心烦躁，不由得看不下去闷油瓶整天如此浪费生命。
“小哥，上来。”吴邪拍拍床边的位置，看到闷油瓶上来之后，交给他一个很有意义的任务——当靠枕。
吴邪说：“帮我按按腰！老实点！”
张起灵点点头。
又是平常的一天过去了。一天发生的细碎之事每日常见，又每日不同。
张起灵的记忆方式与常人不一样，他的脑子像家族设立在各处的档案馆笔记一样，只把重要的事情归类整理。
然而现在不同了，他的记忆都匀给了“生活”，反复回味。这个词汇因为身边的人开始被赋予意义，他的世界原本如同黑白分明的线条，似乎那些细节并不重要，如今也被一一涂上色彩，开始与现实世界连接。
如同桃源般的村落一隅，月光无声地叩打着窗角。吴邪戴着眼镜捧着书，安静地依偎着他。
[终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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